深思顿悟

    半夜天亮

若以“半夜”起头作四字词组，可能中老年人脑海中立马会蹦出来“半夜鸡叫”。当年那个讲述地主心生诡计，半夜学鸡叫，说是天亮了，催逼长工下地干活儿的故事曾堂而皇之地流传了几十年——书刊有之，木偶电影片有之，小学语文课本和初中英语课本也有之。

如今早已真相大白，那纯是虚构。

无论如何，在《半夜鸡叫》虚假故事的编造地我国辽宁省瓦房店市阎店乡，夏季尽管天长夜短，但半夜公鸡再起劲地啼叫，天也不会亮起来-——常识可知，暗夜黑灯瞎火，即使长工去到庄稼地，也没法干活儿。

难道夜半就没有天亮的地方吗？

有！

小时候看1961年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得知由于地球围着太阳公转，同时自转且运行轨道变化的原因，不仅在夏至节气的北极附近，太阳会一天24小时都处于地平线以上，而且北半球的高纬度地区，夏至前后虽然太阳会落下地平线，但仍接近地平线“运行”（实际是地球自转），同样也没有黑夜，现出半夜天亮的“白夜”天象。记得书中还举例说，苏联的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下同）处于北纬60°，夏天就会出现“白夜”。同理，南半球的12月下旬亦然。

6月19日离北京去莫斯科，在红场、克里姆林宫、新圣女公墓等处参观两天后，乘夜间火车于我国夏至节气的22日晨抵达圣彼得堡。一天冬宫、夏宫转悠下来，晚餐后进酒店房间已经21时（当地时间，下同）了。

当晚洗漱已毕，接近22时，我和老伴儿看窗外阳光灿烂，一时也无睡意，便外出漫步街头。因导游再三告诫俄罗斯治安不好，偷、抢现象较多，我们没敢走远。所幸一直天空明亮，白昼一样，间或有行人溜达，还算平安。23时许，我们在附近普希金雕像处拍了些照片，便回酒店入睡了。

朦胧中翻身睁眼，未拉严的窗帘投进的亮光警醒了我——不好，起床晚了，（旅游出发）要迟到！导游昨天已通知今天早上6时起床，早饭后8时出发去斯莫尔尼宫。看那光线，竟同6月下旬北京早上七八点钟一样。

我像昔年部队紧急集合一样迅速起身，先跨步到窗前撩窗帘，窗外果然已经大亮——天空已经不是曙光中的“鱼肚白”，而是蔚蓝一片。

回头查看手表，嘿？！不对，才一点（凌晨1时）多！

不放心，叫醒老伴儿，让她看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也是不到两点。

这时才意识到，半个多世纪前，从《十万个为什么》上得知的“白夜”，此时就在眼前。

当年的我，只能想象着“白夜”的情形，也近乎绝望地期望：“啥时候能到列宁格勒亲眼看到‘白夜’景象就太好了！”——六十年代初，中苏关系破裂，开始长年呼喊“打倒苏修”！去苏联？门儿都没有！

如今梦想成真，这时刻岂能放过。看了看转悠一天困乏已极又已沉睡的老伴儿，不忍再叫醒她，便独自出门步入“白夜”中。

有楼房和地平线上的云彩遮挡，低处看不到太阳，但红光已经向上照耀，渐渐融入蓝天。头顶天空是一种柔和的浅蓝，泛出清晨和黄昏常见的那种迷人光线。刚出酒店时，台阶下的照明灯还亮着，迅即便熄灭了——显然无用。

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汽车都静静地趴着。

走在阒寂的市区，不知怎么的，《静静的顿河》、《这里黎明静悄悄》浮出了脑海。这两部作品都诞生在苏联时期——寂静被剧烈的社会冲突和悲壮的战斗打破，后来便演绎出名扬世界的艺术之歌，至今犹在无数人心中继续吟唱。

苏联垮台，这静静的亮丽夜空下，俄罗斯社会改革的脱胎换骨，强国强军愿望的热血沸腾，应该让世人感觉到这无声之处的隐隐雷鸣。这里生活着一个百年实践走不通苏联模式社会主义道路，但并不会无声蛰伏，正在经历万众奋争重新羽化的民族。

思绪漫漫中，信步前行到一处大街，不觉天际的云层已弥散到整个空中，洁白片片，呈现非典型的透光层积云状。

“白夜”分明就是白天了。这时约莫已过凌晨2时，望穿街筒，仍不见一人。想到几小时后还有一整天要奔波参观，便折返酒店。“白夜”梦已圆，心满意足中很快又入睡了，直到电话铃“叫早”。

此后的十几天里，我们乘游轮两跨波罗的海，纵横爱沙尼亚和北欧四国芬兰、瑞典、丹麦、挪威。经历了一夜又一夜的“白”天。过足了“白夜”瘾。

特别是从爱沙尼亚首都塔林市海港乘游轮航行一个“白夜”，清晨抵达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我从入夜的22时上甲板，舍不得那绚烂的晚霞，一直在甲板上眺望那海天之际如少女羞靥般的红晕。红霞也多情，善解人意地一直陪着我，就是不离开。哪像以往在故国家园见到的霞光，少则五六分钟，多则十几分钟即随黑沉的夜幕或是日出的强光消遁。那一夜，“白夜”成了红霞之夜。甲板上拍摄晚霞的人们都走了，低头看表，已经子夜零时，那霞光依然如火如荼地辉映在海天相连的地方。

这是晚霞还是朝霞？！晚霞与朝霞之间没有一秒一刹那的间隔，比孪生姐妹还紧密地来到世间。

我惊喜地陶醉在波罗的海永夜的霞光里，直到凌晨2时许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瑞典海岸正依稀可见。

我国有一首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太阳不落那是比喻。但在夏季北欧的波罗的海，我亲身沐浴了不落的阳光——一生难忘的半夜天亮啊。（全文完）

图15、波罗的海的子夜，晚霞紧接朝霞。

图16、6月25日子夜，我在波罗的海游轮上，无法分辨天际是晚霞还是朝霞。

图17、凌晨2时，斯德哥尔摩海岸已经旭日东升。

图18、6月27日夜21时，满天乌云的瑞典哥德堡市仍无需街灯照亮。

图19、接近22时，这个瑞典小女孩仍在房前雕像处玩耍。

     

图20、6月27日夜22时，我仍在瑞典哥德堡市拍摄街景——无需闪光灯。

图21、6月27日24时，我在瑞典哥德堡市拍摄晚霞——朝霞。

图22、瑞典延雪平市夜22时，王子锦带花（左，红色）和鲁冰花（右，粉色）在晚霞中。

图23、夜22时，老伴儿在瑞典延雪平市拍摄晚霞。

图24、7月1日22时的挪威首都奥斯陆街头——不夜的夏季北欧。

图25、奥斯陆民居22时——半夜天亮，何须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