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顿悟

   人骨教堂

平生第一次骤临累累白骨大观，是在葡萄牙“世遗”古城埃武拉的弗朗西斯科教堂。套用我国汉代建安七子之一王粲“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诗句，那一刻正是：登门无所见，白骨满墙垣。

教堂长20来米，宽10多米。除正面靠墙一座祭台外，四面墙壁和六根分别60厘米见方的大柱上，全都垒砌着亡人尸骨。天花板上描绘天堂景物的大小壁画间，也镶嵌着颅骨作隔断。

事前酝酿已久的探奇心使我临门不及细看便一步跨进教堂。里面彩灯焕然，游客不断，走进去并无瘆人之感，只有稀罕、惊叹。这些年到过欧、美、非、澳洲四十余国家，知道那里恪守宗教信仰的民众用于布道、颂经（圣经）、礼拜及婚礼、洗礼、忏悔、丧仪等活动的教堂，其实往往还是安葬遗体、灵骨的地方。当然，那逝者基本都是耆宿圣哲或军政要人。例如：世界最大的教堂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那正堂居中的青铜华盖下，即安放着圣彼得的骨灰盒；此外不少历代教皇逝后也安葬在堂内各处。俄罗斯圣彼得堡市喀山大教堂里，辟有率军战胜了拿破仑的库图佐夫元帅的墓茔。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大都会教堂里，有礼兵守卫着被称为南美解放者圣马丁将军的灵柩厅。著名的保加利亚里拉修道院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内，葬着该国鲍里斯三世沙皇的遗骸。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市的圣史蒂芬大教堂里，一具盛殓1960年去世的红衣主教遗体的水晶棺供人瞻仰。等等——教堂相逢亡灵，已经习惯。

然而，这座人骨教堂没有陵厅墓冢，5千多具尸骸全都裸露砌筑，直陈堂内，枯寂惨白。仔细看，墙体砌筑时还都挑选长度大体一致的肢骨和形状大小相近的颅骨作隔断，形成若干几何图型。其间密密麻麻的尸骨也基本规整有序，毫不凌乱。顶梁方柱四角是颅骨垂直迭垒、四面是胫骨叠加横砌，接近顶部则四围全是散骨混筑，显得比较稳固。迎门右侧靠近祭台处，摆放着两具完整的尸骸，一为大人，一为婴儿，都有铁架托、玻璃罩。

说起来由，这座教堂与欧洲其它多处人骨教堂都与中世纪曾肆虐全欧的黑死病（鼠疫）有关。十四世纪中叶（1347-1353年），黑死病大疫祸害了全欧各国达六七年，夺走了2500多万人的生命，占当时欧洲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建于世纪初，已有1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埃武拉也难逃厄运，一下子死亡3万多人，来不及正式下葬，都陆续浅埋在一些土坑内。当1510年弗朗西斯科教堂建成后，附近逐渐有当年大疫亡人和昔日战争杀身将士的少部分遗骨显露出来；建教堂开挖地基时也发现一些历年病疫逝者的埋尸坑。按照他们的宗教理念，教堂是最接近上帝的地方。信徒身后若能归于教堂，则是莫大幸事。于是，教士们为让这些亡灵就近承接上帝恩惠，便把遗骸一一捡回教堂内存放；日久渐多，竟达5千多具，遂不再摆放，而是在教堂正庭西边建起了这座人骨祭堂。弗朗西斯科教堂也就渐渐被称为人骨教堂。

由于了解了当年这些信奉上帝者在去世后终于幸得安息教堂接近上帝，所以，我在如此凄凄森罗的骨殖环境中盘桓良久，不但没感觉清寂可怖，还在慢慢观瞻教堂全景时，不由静思起在历史长河中，短如浪花一闪的一个人的一生，该有怎样豁达的生死观。

待到走出教堂大门，回首告别时才看到门楣上有一行葡萄牙文。经询问，得知那中文语义是：“我们的尸骨在此等待你们的尸骨到来。”

不能不对这句富含他们宗教挚情和生命睿思的话语有所感悟。先要祝福他们有幸归宿到他们心中的天堂之地。继而对自己已获七十年的生命感到欣然。最后想应答他们的盛情：我虽然不信宗教，绝无可能将来加入你们的行列，但也请你们耐心等待，我一定努力迟迟迎接我人生的闭幕式，会在这星球的另一端于永恒中与你们遥相陪伴。（全文完）

图18、教堂展厅走廊。

 图19、我在走廊拍摄。

 图20、老伴儿用手机拍摄。

 图21、三楼展厅的艺术品柜。

 图22、老伴儿在三楼顶晒台留影，图右侧远处可见埃武拉主教堂的尖顶。

 图23、埃武拉城内著名航海家达·伽玛的塑像，他曾在此居住。

 图24、相濡以沫——埃武拉古城路遇。

 图25、埃武拉古城一览。

 图26、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正堂青铜华盖下，安放着圣彼得的金质骨灰盒。

 图27、俄罗斯圣彼得堡喀山大教堂内有库图佐夫元帅墓茔。

 图28、老伴儿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大都会教堂内圣马丁将军陵厅门前留影。

 图29、保加利亚里拉修道院圣母升天大教堂内有鲍里斯三世沙皇的长眠之地。

 图30、我在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市圣史蒂芬教堂内拍摄红衣主教棺柩。